避贼书事十三首

凶贼意何惨，杀人焚其庐。
我命虽仅免，我家已为墟。
譬如巢南鸟，巢破不得居。
朔风吹黄草，飞去将何如。
生长城市间，吾其患驱逐。
贼人俄涨天，举家如奔鹿。
入山恐不深，但冀免杀戮。
贼平无所归，独倚青松哭。
怀宝恐吾累，蔽形何可遗。
囊衣入山谷，势急还弃之。
及至出山日，秋风吹树枝。
免为刀兵鬼，冻死宜无辞。
贼来属初夏，逃去穷幽荒。
山深松萝密，野旷草木长。
蟒蛇大如树，见我不忍伤。
贼固不如蟒，害人无善良。
搜山辄纵火，蹑迹皆操刀。
小儿饥火逼，掩口俾勿号。
勿号可禁止，饥火弥煎熬。
吾人古有命，困仆犹能逃。
十迁昧南北，终岁在路歧。
霜坚齧我足，风冽剥我肌。
艰难固其分，衰老难支持。
白骨乱荒草，百迁亦不辞。
东邻有老人，金玉富无敌。
恶贼一朝来，弃之如瓦砾。
性命虽尚存，见人无颜色。
老人自不思，本为大盗积。
保城恃义兵，误事真可惜。
国家久升平，谁复睹锋镝。
一旦驱市人，纷然冒矢石。
逢敌先弃戈，罪之不可得。
妻儿共一区，日夜谨相守。
遥惊白旗来，不觉四散走。
汝死吾不知，吾亡汝何咎。
隔林闻哭声，相见真成偶。
今我有三子，欲谋分置之。
庶几一子在，可以收我尸。
老妻已咽绝，三子皆号悲。
生离过死别，不如还相随。
妖贼本蒸民，忽尔为猪豚。
王师一日下，割剥恣啖吞。
食尽固其所，恐伤仁圣君。
招安俾复业，亦既不是人。
有女衣已穿，颜色犹自好。
无食未几时，呦呦哭荒草。
问之谁家女，低头未忍道。
前山欲黄昏，吾行不暇考。
嗟尔游宦人，弥年住京阙。
尽室寄东南，一朝闻贼发。
道路已不通，音书多断绝。
朔风满长安，日夜成华发。